2018年9月17日 星期一

新日本風土記

我每次觀賞NHK《新日本風土記》節目,總有許多的感觸,有學習語言的、有來自日本常民文化的震撼。這是水準極高的特輯,我始終將它視為深入日本文化的文本,以此來補充紙質書籍之外的養份回想起三十餘年前,我學習日語遇到許多波折,這當然是我個人因素所致。在那時候,除了在學的日文系所的學生,所有欲想探究日本文化的讀者,都想方設法取得增進日本語文的教程文本。例如,請留學日本的朋友錄下NHK的特別節目,此法行不通的話,就臺北市某代理店購買相關的錄影帶,找時間在書房客廳仔細收看,以此作為聽力和增廣日本見聞的訓練。當然,與二宮金次郎背著柴薪苦讀的時代相比,上述這種學習環境,已經足以撫慰知識飢渴的靈魂了。或許是因為現今取得和掌握資訊書籍過於便利的緣故,作為受眾的我們無形中把它與之相較,因而加速了這種心理衝擊的距離。

具體說來,我接受這種(日本學)文本的方式,極為平常,無非就是土法煉鋼似的做法。我知道《新日本風土記》播出的時段,並沒有將此節目錄下來,以便日後參考,而是像在閱讀一本有聲書籍那樣。我隨著情節內容的進展,快速記憶和做下筆記,有些時候實在趕不上,先記下關鍵字眼,待節目結束以後,重新整理觀後的感受,靈感降臨的時候,還能幸運地寫點東西來。

今年八月份,我從節目中得知長崎人迎送至親亡靈的思想,無疑為我上了一堂文化人類學,至今仍然印象深刻。道地的長崎人說,在他們的一生中,有兩次迎送死去的親人。如字面意義那樣,第一次即死者辭世之時,親人為其火化納骨,從此回到各自的歸處。第二次,他們選擇特定的節日,將親人的肖像置於花車上,或沿街繞境,或立於路旁合什膜拜,點燃排在地面的鞭炮。我認為這種二次為亡者送葬的思想,充滿人性至深的溫暖。對於生者而言,親人死亡的時候,他(她)可能年紀尚小,無法充分表達自己的悲慟,但是他們長大以後,這溫厚的習俗給了他們重新報到的機會。他們可以在這樣的機會中,再次與至親亡者相聚,談些陰陽兩隔的近況,這祭典節日結束後,親人用敬重和緬懷目送他們離去。或許出於我類似的經驗,長崎人兩次惜別亡者的思惟,對我既是深度的震撼,又是生死之奧義對我的重大啟蒙。我認為這種來自精神視覺上的震盪,有時是我在紙本上無法觸及的視域。

今日中午,在《新日本風土記》節目中,深入淺出介紹了「佃.月島」的歷史與生活場景。說來慚愧,我在東京生活了四年,知道這個地方,卻不曾到過那裡,用身體感受當地居民的生活氣息,記憶那塊隱微之地的光與影。先不談當地舉行祭典的用意,以及永恆的命題----個體與共同體之間的牴觸、不可調和的矛盾。在那住著五、六百人的聚落中,他們迎來亡者回家的方式很特別,同樣使我的心靈盪漾不已。一位終生未娶的老者,向來受到胞姊的關照,他的姊姊不久前去世,老者在中元節這天,在自家老宅的前面,置上了一支大蠟燭,簡言之,他在等候姊姊回家閒話家常。那天,恰巧老者相識半世紀的朋友來訪,他看見拉門的開合不夠大,於是徑自把它拉開些,但老者似乎忠實於自己的情感,又將它拉回原來的位置。只見他的老友說:「你姊姊身材肥胖,拉門得拉開一些,她才方便進來呢!」我想,看到這畫面情景的觀眾,很難不受到感動的,我甚至認為,這就是日本人所說的風物詩(四季景物)之一。


此外,在節目中還提到,那些受召德川家康的命令從故鄉大阪.佃來到江戶捕魚落戶的先祖及其現代的子孫們,至今還保留著家鄉(住吉神社)的祭祀習俗。正如節目的旁白指出,遷移到佃的居民全是漁民,他們平日出海捕魚維生,捕魚的身姿即是他們日常的寫照。在往後的畫面中,出現了一枚黑白的老照片,數名結實精壯的年輕漁夫,正合力抬起一張漁獲豐多的魚網。不過,他們身上的刺青圖案如此醒目,散發著懾人的氣勢。我們若以現今的看法,他們身上有這樣的刺青圖騰,或許讓我們聯想到黑道流氓的世界,但事實並非如此。不消說,在捕魚器不發達的年代,他們出海捕魚等同於與大海搏命,隨時都可能葬身海底。出於人類共同的情感經驗,親人不管在任何地方遇難了,最終都要尋獲遺體方可安心。據說,佃的漁民會在手腕上刺青「佃」字,萬一哪天死難漂流了,以方便家屬和伙伴們辨識。在我看來,這樣的刺青就是向死而生所標記出來的符號,而這個記號等同於身份的識別,其親族們依靠它的指引,就能找到他的位置。對此,我擅自這樣解釋,原本形象威猛的刺青圖案,從完成紋身的那一刻開始,其實已背負著崇高的悲劇色彩。作為異文化的觀察者,我很高興在這樣的機緣中,認識和見證到存在於文化底蘊中的人性光輝。





標籤:

0 個意見:

張貼留言

訂閱 張貼留言 [Atom]

<< 首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