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3月28日 星期三

為了抵抗忘卻----朴裕河《引き揚げ文学論序説》

一如往常,進入下午時分,我被渾沌纏繞的腦子,這才逐漸邁向澄明,精神正常運轉起來。對我而言,這樣的狀態很重要,因為我只能在這我定義的美好時刻裡,讀點閒書或隨興聯想,順便讓被我折磨的意志放風一下,吸收點自由的空氣,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。

就這麼巧合,朴裕河《引き揚げ文学論序説》這本著述,即出現在我雜亂書堆上面,似乎向我暗示,儘管現下我已很難重拾翻譯之筆了,但是基於其研究的成果,有助於日本戰後文學和臺灣殖民地文學的研究,無論如何我都責無旁貸要介紹此書。說句自我安慰的話,這也算是一種非教徒在傳播書訊福音吧。坦白說,在此之前,我對於韓國籍教授在日本出版的學術著作,可謂十足的門外漢,而我自己也感到汗顏,書讀得不夠多,直到臺灣刊行《帝國的慰安婦》中譯本,雖然這屬於歷史的範疇,我才知道朴裕河教授的研究成果,以及其良心之作引來了反對者攻擊的諸種風波。這本書是上次我在東京的古本屋購得的。我記得走進書店掃瞄群書之際,一看見這個標題,我旋即翻閱決定購下。

這是一部探討日本帝國戰敗後日本僑民被遣返母國的文學評述。這些親歷或者實際有殖民地生活經驗的作家,他們被不得不被遣返,從殖民宗主國的定居者的身份,淪為失去所有財產,自我認同的喪失的「遣返者」。這種嚴重的「喪失感」,是他們不曾想過的,抑或未做好心理準備的。朴裕河在書中指出,有些老年的受訪者(遣返者),甚至不主動地回憶這段歷史,那些苦澀的經驗如同他們逐漸衰弱的軀體,隨著時間的挪移淡化了。換個立場來說,那些被遣返始終處於「在場的悲哀」的境地,存在著糾結與無奈。如司馬遼太郎撰寫《臺灣紀行》,專程訪問李登輝前總統,他談及臺灣人在日本殖民時期的身分認同時,即是這種繞不開的「場所的悲哀」的切膚之感。以個人意志而言,有的人選擇忘卻,有的人則為了抵抗忘卻,不讓忘卻抹消所有的記憶,他們努力而真實的述說,不在乎留下什麼樣的文本。而作為搶救歷史失智的學者,自是不願意看到這種劣境的,所以就意義而言,他們對此領域的勞心付出,也是一種歷史文化的救援與善行。

而我作為受惠者,至少可做點旁證。我從朴裕河此書中獲得許多啟發,找到延伸閱讀的書目,尤其她提及的日本作家中,於我有過精神上的交會。例如:我正在閱讀埴谷雄高與大岡升平的對談集《兩個同時代》(岩波書店),對於埴谷雄高在殖民時期的新竹、屏東等地度過少年時光;寫過名著《做人的尊嚴》(人間の条件)的五味川純平;作家詩人清岡卓行;安部公房以小說《野獸尋找故鄉》描述日本僑民在中國東北逃竄的慘狀;編輯中野重治《致愛妻書簡》的澤地久枝;對臺灣文學研究頗有貢獻的《近代文學的傷痕舊殖民地文學論》的作者尾崎秀樹;以及將《阿信》提升到生活勇者形象的作者橋田壽賀子,我也曾經參與中譯本的拚鬥。只羅列這些作家的名字,我就不由得湧現出某種親切感了,而且我自認這是一種美好的感動。


回到翻譯的話題。朴裕河《引き揚げ文学論序説》這部著作(201611月初版),很值得在臺灣翻譯出版,我相信它會給臺灣的日本文學愛好者,予以紮實的回饋。順便一提,朴裕河該書後記的日期,頗有象徵性的意義,那年九月正是首爾法庭召開第二次刑事庭,對其《帝國的慰安婦》一書,做出宣判有罪與否的期間。我想,在極端民族主義的撲襲下,所有堅持學術良心,以正直為引燈的人,要與絕對的強權搏鬥,就算最後真理得不到伸張,這種高貴的失敗者的勇氣,是世間罕有的。我軟弱做不到這點,但是我可以向他們致敬,這應該沒有國籍的界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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