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日本文壇百年回憶錄》（6）

從師徒的關係來看，魯文頗受到其師的提攜，這是他生涯中的幸運，一份難得的福分。魯文拜師學藝6年後，即他24歲那年，終於自立門戶，與妻子阿好在湯島的妻戀坂的自家門口，掛上了專業文人的招牌。這塊招牌寫著：「談笑諷諫 滑稽道場 御誂文認書 江戶作者鈍亭魚文」。換句話說，魯文的營業項目有幾個特點：以平實的稿酬為前輩作家增潤或製作文本，代客寫信、撰寫廣告文案等，其餘時間，也用來撰寫自己的作品。不過，僅憑這些委託案，仍然無法維持生計，只好在家裡兼售日用雜具，其後還得做點文人副業，賣起了黑牡丹藥丸。1855年10月，他寫了一部單篇作品，100頁左右，插畫20頁，以當時的稿費行情，可得2兩稿酬。我們如果把這部作品的字數，換算成現今日本常用的稿紙，即每枚四百字稿紙，大概有66枚之多，這樣每枚稿費為七厘六毛。

這日完稿後，魯文請妻子將草稿送至位於日本橋的出版屋，稿酬分為兩份，一份支付尚欠的地租，餘下的用來購米。然而，所謂天有不測風雲。就在這一天，妻子阿好在井旁淘米，魯文則窩在棉被裡讀書，此時卻突然發生了大地震，這即是著名的安政江戶地震。魯文幸好有梯子擋住，只被半埋在牆土下。儘管面臨地震災變，機敏的出版屋仍然把危機變為商機。其中有個出版屋老闆，就登門造訪了魯文，希望以紀實報導的文筆，寫成三卷本的《安政見聞誌》紀錄這場地震，他願意高額支付10兩稿酬，他說完話，立刻付了定金。魯文看到生意自動上門，心想僅止這些稿費，這日的生活費即有著落，於是當場欣然應允。不過，魯文要收下這份厚禮，還必須克服些障礙。因為委託者要求魯文於三日內完稿，而魯文自知，憑他個人的力量，不可能完成這緊急的稿約。當他為此苦惱之際，恰巧為《名聞面赤本》繪製封面的畫家徒弟來訪，他忖想著，對方單身尚未娶妻，應可助他解決眼前的難關。魯文希望他們二人共同完成這部書稿，他願意將一半稿費分享給對方。交易談定之後，他旋即分工進行，花了三個晝夜，終於完成了這部書稿。依照口頭約定，專業作家和畫家之徒，各得5兩的收入。這是在魯文的生平中，得到最多稿酬的一次。

自江戶時代起，幾乎所有通俗小說作家，都得兼做其他差事方能維持家計。例如，當時曲亭馬琴已經是享譽盛名的大作家，他還得販售活化血路的神女湯和家傳丸藥；有的作家則販售益智安神的讀書丸或者家庭常用藥品。與仮名垣魯文同時代的明治初期的新聞記者二世春水，他還得經營古本屋增加收入，高畠藍泉當街頭藝人兼作畫像，直言之，他們不得不以各種方式打開自己的生活道路。有時情況更為荒唐，那就是陪同富豪子弟進入吉原妓院區（注：江戶幕府公認的遊廓。舉凡商人、富農、武士、大名（諸候）進出其中，直到1849年，有4600名妓女設籍於此），替他們拿煙袋、當小廝，仰其鼻息，賺點零用小費。仮名垣魯文就品嚐這種苦楚的滋味，這亦是他後來棄文從公的原因之一。

1872（明治5）年，仮名垣魯文44歲，這一年時代轉變，市面上已發行數種新聞報紙了，受到這個現代性的衝擊，原先閱讀通俗小說的讀者，逐漸將目光轉移到報紙上。那時候，仮名垣魯文已是暢銷書作家，生活卻仍然面臨困難。是年2月，位於皇宮城東門之一、隸屬兵部省的舊會津藩邸第失火，加上西北風的助燃，火勢延燒到京橋、銀座、木挽町一帶，那裡幾乎被燒毀劫空。毋庸說，許多書店亦毀於這場大火之中。1873年，出於對生活的感悟，仮名垣魯文就此結束了著述生活，而搬到橫濱。從交通方面來看，前年橫濱至新橋的鐵路已經開通，往返兩地方便許多。而且仮名垣魯文很想獲得穩定的生活，最後他受雇於神奈川縣廳（縣政府），過著月薪20圓的職員生活。相較於明治政府初年，舊武士階層多半都能獲得公職官吏的處遇，出身平民的仮名垣魯文，能進入縣廳當差，也算是另類的出人頭地。畢竟，當作家無法用文筆的魔力來換取生活所需，進而維持穩定的生計，轉任其他行業其實並不丟臉，總比整日遊手好閒不事生產來得踏實的多。（待續-7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