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6月7日 星期四

日本劇本選(讀書隨筆)

多年以前,我聽聞日本朋友說,阿佐谷車站南口對面的店家重新改建,有時間的話,要儘快重遊舊地,找回以前的印象。我知道他的意思,我應該做點什麼,否則會留下遺憾。也就是說,那些店鋪商家很快就要消失了,當然,在原址上,現代化的大樓將拔地而起。我記得車站南口對面有幾家店鋪,其中有一間小型舊書店,因於地利之便,從我租屋處徒步十分鐘左右就可達車站南口,直到1990年春天,我返回臺灣之前,有時候我樂於到店內逛逛,雖然每次未必惠顧,但對我而言,僅僅瀏覽書背和書名,卻不為一種讀書儀式。

在那種懷念之物即將消失的壓力下,我特地從水道橋車站,來到阿佐谷車站南口,繞過廣場前的步道,走進那間舊書店。一如往昔,書店門口的舊書堆得很高,有些套書用塑膠繩綁著,售價非常便宜,就看你願不願把它們拎回家。可能是因為我這幾年閱讀傾向有所改變,若非有參考價值的人文社會書籍,我多半掠眼而過。實際上,我的書房騰不出空間來安置這些閒書了,每個位置都很重要,容不得胡亂塞書。只有一種情況例外。這些閒散書籍不可逸出我的興趣太遠,要不日後還可作為翻譯教學的素材。我看見門口旁內側書架上,有二十冊餘劇本選,的確令我新奇。之前,我在神保町的矢口書店裡,見過幾個散冊,但是當時已購書滿手,而沒有買下。說來巧合,這時老闆向我直言,這書店即將改建成大樓,書店從此歇業,原本每冊300日圓,優惠顧客以100日圓計之。

毋庸置疑,這樣的售價真的便宜,而且意義非凡,我豈有不買的道理?我立即取下那些劇本選,豪邁地拿至櫃檯結賬,然後滿足地揣在手裡。或者說得極端點,那時候即使我沒有遭到浪漫主義毒氣的攻擊,沒有因此沖昏了腦袋,我無論如何都會將它視為寶物的,視為一種變形的「形見(遺物)」。事情經過多年,這些劇本選我取用的機會不多,在十餘年來文化大學中日筆譯課程中,我只使用過一次,算是較少亮相的文本。現在,基於我書房空間限制,我不得不斷捨離地贈書扔書,以換取新的空間,但唯獨它們都將安住在我的書架上,繼續陪伴我的閱讀,偶爾還得施展時光倒轉之術,適時地將我喚回那個時刻。

一個思想苦澀的青年,在異國他鄉的舊書店前,時而徘徊時而遊蕩。乍看去,你或許很難看清楚,這個身影的意圖到為何,他可能正走向求知的樂土,可能只是幻覺的閃現,也可能什麼都不是。不過,有一點我可以佐證,我的確感受到時光的印痕,那些全屬於我青春時代的狂烈記憶。沒錯,我可以帶走的物什不多,用盡口袋裡的鈔票,不為證明我的淘書之行,而是要拾回屬於我的微不足道的東西。我甚至追想,這些我自認的意義性的往事,一旦回流入我的思想,屬於精神史的版權就歸我所有。我要怎麼敘說,我要如何還原路徑,全由我決定,不容他者挿手。在我枯乏的人生中,擁有這種神奇的特權,我豈能不歡樂頌歌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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