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5月28日 星期一

日本電影中的小說

毋須諱言,我向來喜歡觀賞日本電影,不論黑白的彩色的影片,只要騰出時間,我都要看上一遍。多年以前,我曾經陸續看過小津安二郎幾部作品,整體感覺甚好,但仍然有著實學為用的意圖。我不止是為了消遣看電影,還希望從影片中發現到什麼東西,為我接續與日本歷史的聯結。例如,在影片中所出現的昭和年代的生活方式,交通工具、民生物資、生命價值觀等,都能補足我們因資料匱乏造成的歷史偏見。若有人問我日本電影有何特色的時候,那就是小說的電影化了,特別是由文學小說改拍的電影。

我認識一個博學的日本朋友,他知道我的文學傾向,某日,送給我一份不凡的禮物—--《人間の條件》(譯為《人類的狀況》或《做人的尊嚴》較貼切)電視影集,我非常高興。這是由作家五味川純平的長篇小說改拍而成,書名是仿傚法國作家馬爾羅的同名小說。這個問題,我曾就教過末岡實教授,為何這部經典影集,人們所知甚少,又乏人問津?他直言說,看完這部電視影集,會讓人感到悲苦沮喪,並在心中留下黑暗。他不否認這是一部佳作,但多數的日本人,平時面臨生活壓力的重負,實在沒有餘力再審視這段黑暗史了。說的也是。對日本人而言,生存的壓力夠大了,何必自找麻煩呢?再怎麼自虐為樂的人,還是有其底限的。

這些雜談姑且不談,我仍然要肯定日本電影的實驗精神,畢竟拍攝電影是耗財失金的行業,沒有許多條件配合,有些時候,真的只能望梅止渴。不過,世界怎麼天翻地覆,總是有理想的傻子導演,願意揮汗支撐。他們不計成本考量,缺乏資金贊助,義無反顧地將日本小說拍成電影,只為傳達他們的看法,表述那個時代的聲音。從這意義來看,小說的電影化似乎就是民眾史的化身,等於邀請我們回到歷史的現場,用歷史學家的眼光,一起做田野調查。

這次,我在《昭和日本映畫史》(每日新聞社)一書中,找到了幾個例證,為我提供必要的線索。但我必須聲明,我不是電影評論家,無法提出深刻的見解,只能按編年史順序,簡略介紹幾部經典性的電影。

《米》(東映、19573月)這部電影旨在描繪茨城縣東南部的貧農生活,及其年輕人的青春之愛,觀眾可以透過影片中的農村風光,再次認識茨城縣這個至今仍然保有日本傳統農村映像的農業縣境。《裸之島》(近代映協、195711月),這是一部黑白電影,由新藤謙人導演,具有明顯的實驗性質,調性非常沉悶,描寫一對夫妻在一無所有的離島上,辛苦地耕種的歷程。正如片名「裸」字提示的那樣,它反映著二戰後日本人的慘烈境況,所到之處盡是廢墟,人民為了求存,必須尋找耕地,哪怕來到不毛之地,都要從硬土中翻出新生的土塊來。


接下來,就是我們熟悉的電影《楢山節考》(松竹、19586月,譯為 《楢山小調考》較妥帖)。這部影片是改拍自深澤七郎的同名小說,描寫位於長野縣深山老林裡的捨姥太的習俗----。也就是說,農村中遇到食糧不足時,壯丁背負老人至山中棄置的傳說。這是一部挑戰人性底限的電影,尤其,在片中悠悠響起的「節=小調」音聲,更為其劇情增添些無奈和悲涼。眾所周知,小說家島崎藤村的名作《破戒》,由市川昆導演的電影《破戒》(1962 4月),正是改編自這部小說,描述出身賤民階層的教師的惶惑與抉擇。乍看下,《日本昆蟲記》(日活、196311月)這部電影,與法布爾《昆蟲記》頗為相似,可其精神內涵迥然不同,不如說具有強烈的反諷。這部電影由今村昌平導演,主要在刻繪東北苦寒農村的女人,為了活下去,如昆蟲般卑微苟活的遭遇。上述這些改編自文學小說的電影,多半有寫實主義的環境體現,而拍攝《砂丘中的女人》(勅使河原宏導演、19642月)這部電影,就必須技巧高超處理抽象思惟了。在安部公房諸多作品中,小說《砂丘中的女人》,堪稱是其代表作之一。有日本卡夫卡之稱的安部公房,儘管其小說晦澀難懂,但是寓意甚深,他擅長用冰冷的語調,烘托現代人的荒謬性、如何在怪誕的生活中,扳直被扭曲的人性。然而,結果卻出乎意料,據說這部電影賣座成功,贏得觀眾的喝采。這是否間接證明,電影中的文學小說,脫離原小說的境況,以另種形式再生,經由電影導演的神來之手,再度復活和被復興了起來。就此而言,我們應當向這些電影大師致敬,感謝他們贈送給我們看得深遠的目光。




標籤:

0 個意見:

張貼留言

訂閱 張貼留言 [Atom]

<< 首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