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田洋次（讀書隨想）

我大約三十歲的時候，對於翻譯非常狂熱，有著不可退轉的虔誠，看到喜歡的日文書籍，旋即當場購下帶回，忖想日後有機會將它們迻譯出來。在這種衝動和誘惑下，我的確買書無數，不過這個美好願望，多半是石沉大海以終。我發現，有些時候我不重新翻動書堆，觸摸這些舊識之書，還真的把它們忘記了。就這點而言，我不是一個浪漫主義者，自戀似地辯解說，這是為了忘卻的懷念，這種肉麻兮兮的話，我可說不出來。真正的原因在於，我的懶惰所致：只買下卻沒通讀全書。我既然沒能熟讀其書，即自視可能譯出的豪語，不是過度樂觀，就是自我欺瞞了。

山田洋次的劇本集《男人真命苦》（1-5卷），應該算是我妄想過度的見證了。就我印象所及，我在古舊書店買回以後，由於為生活忙碌，再沒從書架上取拿出來。依照過往的經驗，我若不把它們擺放電腦桌前，不可能獲致翻譯的契機。時間拉長的話，原先高昂的興致會快速流失，最終就不了了之。今天，我特地把這幾本書請了出來，立在白色牆壁前，像拍攝全家合照似的拍下相片。我的動機很單純。首先，我為長期疏忽它們的存在，致上深切的歉意；其次，我要謝謝它們的慷慨，讓我透過翻閱的視野重建過程，哪怕只是幾個頁面，都帶給我很大的視覺回歸。在我看來，劇本即是紙上電影。我喜歡在愉悅的閱讀中仿造各種電影情景。我從劇本描景敘情當中，得到具象的畫面，從人物之間的對話，接收到那個時代的思與言，錄下那個時代印記的景物。此外，我還意外地找到了青春的片斷，那個夢想著撰寫電影劇本的青年。這些空想後來都沒實現，我自知時間和體力有限，又因於缺乏才情，缺乏宗教般的情懷，自然修不成正果。不過，我並不後悔，有時間的話，偶爾翻閱它們，可算是一場心靈對話吧。我想與舊書為友，與時間做伴，與記憶共存，或許能夠拯救生活中的諸般虛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