舊雨何日再來(讀書隨筆)
詩人室生犀星曾寫過一首短詩,題名為「某日」:我真的很喜歡雨天/雨意經常從我書桌旁走過/給了我愉悅的安定/讓我不忍釋卷。不需多說明,我們很快即能讀出詩人對於雨水的喜愛,並以抒情想像的聯想。就此筆觸來看,室生犀星屬於日本舊式文人,因為他直接詠嘆自然界之美,用詩句留住美感,敞開心靈之窗,接納他所鍾情的雨天。他不像波特萊爾的詩作「雨水落在小巷裡/ 我的心也在流淚/滲入我的靈魂/我為何如此悲傷……」那樣激揚悲切,更沒有波特萊爾的精神危機,所以同樣雨天詩歌,情感張力卻如此迥異。
據《言葉の影法師》書中指出,谷崎潤一郎也是愛雨之人。而談到晴雨兩種天氣,就不得不有明暗的對比。這種明暗經常被作家引為比喻,既可作為自然變化或表象世界,也可放在幾多轉折的人生故事裡。夏目漱石的未竟之作《明暗》,似乎就是很好的例證。依作家的作品特色,谷崎潤一郎成名之後,很自然地頂著幾個輝煌的封號----唯美文學大師以及惡魔主義小說家。他在《禮讚陰翳》談到日本傳統建築裡的「廁所」時,就直抒胸臆地說,「……恕我囉嗦,這裡必須具備某種程度的昏暗,徹頭徹尾的清潔,甚至可以聽到嗡嗡蚊叫的靜寂。我喜歡在這樣的廁所裡聆聽淅淅瀝瀝的雨聲。特別是關東地區的廁所,上面沒有細長的集雨槽,從那裡可以聽見滴滴嗒嗒的雨點從屋簷和樹葉上滴下來,在石燈臺下飛濺,一面打濕石階上的苔蘚,一面滲入泥土裡。這個冷冷清清的聲音,就在耳邊。」
這種具體而微的描寫,的確呈現著自然之美。不過,這樣的幽玄美景,對於長年居住在都市的人,它仍然是無法跨越的鴻溝,因為沒有身歷其境的體會,很難獲得理解的基礎,而最終只能託付想像力的重整。一般看法是,谷崎潤一郎於一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後遷往關西,他就是那時候被京都大阪文化所吸引的,但這個論點還是有不合之處。實際上,關東大地震以前,整個東京這個大都市已有很大變動,也就是,人們分別依自己所見來解釋和定義,他們眼中所呈的東京的面貌。相反,京都大阪地區幾乎沒有地震災害,這種穩定的地理特性文化,因而得以傳承和保存下來。進一步說,在谷崎潤一郎看來,他所禮讚的陰暗之美,正是日本這個國家的傳統文化精髓,但他的筆觸卻像是在描寫,他在京阪地區的某處,看見了東京舊昔的歷史餘影,他在關西的文化系譜中,深深懷念著早前的東京。當然,我們不可能武斷地說,將京阪和東京一分為二以此做為文本的根據,向谷崎潤一郎的溫厚京都而薄遇待東京開炮攻擊,我們似乎必須多加關注其歷史文化的連續性,以這種連續性來接合這個理解上的斷層。
我們若將視線拉回到現代的東京,出身東京的吉行淳之介,其寫就的小說場景,同樣可以為我們做注腳。他或許是個愛雨的作家,因為其小說〈男人與女子〉的故事,就是從雨天的電車中開始的,而且通篇情節布滿雨天的氣味。他在其他小說作品中,出現許多與雨天的回憶,縱使沒有直接描寫雨天,他總是藉由小說人物的感官和周遭環境的襯托,呈現出濕重的雨意,俯仰之間、呼吸之間,都感受著空氣中的善解。按此推想,對吉行淳之介而言,雨天是其小說的重要素材,同時他賦予雨天(無論舊雨或新雨)特別的隱喻,並以此隱喻來營造小說的氛圍,傳達人類語言無法抵達的境地。真能實現這種境界的話,我認為實在不容易。
標籤: 隨筆
0 個意見:
張貼留言
訂閱 張貼留言 [Atom]
<< 首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