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現尼克拉斯.盧曼(讀書隨筆)
我要這麼說,每次到東京的古本屋淘書,總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穫,而這份感動像強烈電流一樣,慷慨地流遍全身之後,卻不傷及人體。例如,我曾經在阿佐谷、高圓寺、荻窪等幾家古本屋,幸運地遇到日本文學評論集,從出版年份來看,這些書籍早已絕版多年,或許原出版社也隨風消逝,只為鐘愛此書的人,傳遞那個時代的精神氣息。這些感傷的出版故事暫且不論,我還有更大的發現。相較於神保町的古本屋的舊書售價,這些人文氣息濃厚的書店要來得便宜許多,甚至便宜到令人不敢置信的地步。例如,《木下順二著作集》(八卷本),售價只需八百圓;《大江健三郎小說選》(六卷本)售價五百圓,看到這樣的標價,我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貧血眼花呢。試想,在東京享用一份精美的炸豬排套餐,或者吃一碗高檔的拉麵,都得掏出比這更多的錢幣。所以對我而言,當我立在這些擺在店前的絕版書面前,儘管寒風冷透肌膚,催得我鼻水直流,若不把它們從書架上取下,安然無恙地帶來台北,彷彿就是在辜負它們的心意,一種對於舊書的絕情無義。依以往的經驗,我知道這些愛書累積下來的重量,足以壓我中年的腰骨,但是我幾番思想,看來都沒有拒絕的理由。
這只是擁抱愛書扛書的旅次之一。事實上,我認為,到日本的古本屋巡遊,好比江戶時期的日本平民百姓,總希望在有生之年,至少能夠前往路途迢遙的伊勢神宮參拜,哪怕一次也算是達成心願。進一步地說,那是一種出自對於旅行的浪漫憧憬,徒步經歷路上的人與事之後,為人生留下美好的銘寫。因此,我有更充足的理由和正當性,台灣的愛書人每年至少兩次,有必要到日本的古本屋巡禮一番,縱使你可能一時經濟拮据,遇到緊扣的錢鈔不想遠行,或者最後不得不向親友銀行借貸,都應當付諸行動的。因為到了那裡,你必定有嶄新的發現,藉此得知好書的身影。而且,有些難得的書籍,未必出現在古本屋庫存的目錄上,換句話說,在你沒有與它們相遇之前,你不知道它們的存在,正是這個機緣的促成下,你得以與此書重逢,引見你繼續閱讀的新世界。由於精力和生命有限,關於日本文史哲方面的舊書,我若與之相遇,總盡其可能地掏錢購下,免得以後追悔莫己。好吧,就算你當場無法將它們帶回,至少已算是大開眼界了,原來有這麼多難得的好書。我的情況是,先抄下書名,之後找機會補購。
我再舉一例。二○一三年,我在山外圖書社買下了尼克拉斯.盧曼的《法社會學》,這本德國法社會學家的扛鼎之作,引領我開始認識法社會學的歷史背景,我只閱讀過某些部分,但已足夠擴展我的精神視野了。我必須說,儘管出於我外語能力的局限,當我在古本屋看見尼古拉斯.盧曼《法社會學》和《社會的社會》二書日譯本,心情是非常激揚的,雖然這時我的購物提籃已經裝滿,這次無法將其帶回,僅只是這樣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此外,說個現實的問題,同樣是社科方面的譯本,日譯本的售價比中譯本明顯地高得多。而就獲取智識的角度來看,購買中譯本閱讀的讀者,比日本的讀者較有優勢,在這樣的基礎上,只要你果敢地買下中譯本,找時間勤奮閱讀,並持之永恆的話,必然可到達美妙的境地。然而,我要聲明一下,這是出自同有譯本的情況下而言的。問題是,相對於日本翻譯和出版西方經典名著,在中文世界裡,有時還沒來得及補上這塊尚空白的領域,這時候你因於無法閱讀原文,但是有心探研下去,只好仰仗日譯本的界面了。當然,閱讀日譯本並非就萬無一失。準確地說,你沒有這方面的深厚素養,很可能被圍困在日文特有的語法表述的迷宮裡,因為日式漢語的法社會學的語言,已非我們習以為常的漢語表述,早年我就吃夠這種自以為是的苦頭了。現在,我比以前更謹慎過橋,絕不敢擅自越界(Trespass),按照字面解釋或來個文字大搬家。若果這樣蠻幹,其災禍真的就難以想像了。以上的精神歷程,完全是我廵禮日本的古本屋後的觀察,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和偏見,讀者不必照單全收,可以不理會我的感想。但是,最後我依然衷心地建議,愛書人得空的時候,不妨到日本的古本屋瀏覽一下,這個行動的確有促進恢復視力和健步的功效。
標籤: 日本文學評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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