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月9日 星期二

《日本文化關鍵詞》:高等遊民(下)

作家芥川龍之介說,自從小說家夏目漱石在小說《從今以後》、《春分過後》中,出現「高等遊民」、「按月」、「露惡家」(故意暴露自己的缺點)等等,這樣的詞語以後,在文壇上蔚為流行起來。但以內田魯庵的視點為例,他對此社會現象沒那麼悲觀,或者採取否定的立場。他在〈文明國家必有高等智識遊民〉一文中,毫不避諱地說,「在每個國家和任何時代裡,必然有遊民的存在,因為每個國民不可能整天到晚都在工作。依我之見,政府根本不需要為遊民的問題擔憂,相反,這表示那個國家富足有餘,有些國家的國民之所以勤奮不懈,其實很可能是因為貧困所致。因此,遊民的出現,絕非亡國滅族的前兆。這並非因為太平盛世,而接納遊民的事實,而是遊民不致於給社會帶來負擔。……談到遊民的問題,有高等與低等的區分。坦白說,相較於不讀書貧窮而放蕩的遊民,我較欣賞貧窮但有智識的高等遊民。……總而言之,每個國家的智識提升乃必然趨勢,問題在於,文部省的制度方針不夠完備,所以不能因此弊端,而壓抑國民學習高等智識的精神。」

而在小說家的眼中,高等遊民又是怎樣的形象呢?森鷗外在〈諸如此事〉小說中寫道,「……當我老爹知道我想當畫家的時候,他簡直不抱任何希望了,現在把我當成高等遊民了。而你可幸運的呢,你說想當歷史學家,令尊即欣然接受。而且,又大學畢業了,不像我到歐美留學也去不成。這全是因為你頂住這些困難的緣故。換句話說,我五、六年前解決的問題,現在你一併解決了,像現在這樣,你卻能隨己所願地編寫歷史書籍。對此,我也是無可奈何的呀……」就此看來,在那個時代即使被視為高等遊民,由於家長的價值觀,其社會地位與心理感受,卻迴然有別,頂著高等遊民的高帽子,未必即劃上無能無用的符號。

以擅長描寫煙花女子情愛的永井荷風,在其隨筆〈妾宅〉中,所描繪的高等遊民,其處境似乎顯得危險而艱難。他藉由女主角說,「老師您按其自然的感受寫作小說,尚未出版與否,內務省旋即認定(此小說)乃破壞善良風俗,不得販售發行,導致書店上門索賠,搞得自己灰頭土臉,在文壇又得背負放縱歡樂的惡名。只能說寫作此小說,可謂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呀。所幸,還有高等遊民不良少年捧場文藝雜誌上此類小說,作家尚能討口飯吃,如今政府下此禁令,看來作家要捲鋪蓋走人了。而往後就看讀者到底就此忘掉真摰的舊情,或者有更大膽的藝術挑戰了……」

出於性格使然,詩人石川啄木對於遊民的出現,即表現出某種程度的憤慨,從經濟面向切入問題。他在〈時代閉塞的現狀〉中,直言表明,「沒有得到妥善(高等)教育的人,其一生等同於半途而廢。事實上,他們勤勉努力,但僅能領取每月三十圓的薪資。不消說,他們靠這點薪水,很難維持生活開銷。正是這個原因,使得當今日本的「遊民」階層持續增多。現在,你到任何偏僻的地方,即能找到三、五個中學畢業的人。他們在做什麼事業呢?坦白說,他只能啃食家長的財產,或者無聊的而已。」有趣的是,「遊民」的問題,到了太宰治的小說〈東京八景〉中,就成了名符其實的「遊民」了,一個徹底追求虛無主義的無用之人。他的主角(我)坦承,自從高中時期認識H這個女孩以後,三年來遊手好閒,不思努力,整日情痴似的守著這個女孩。他渾身倦乏,提不起幹勁,對什麼事情都不感興趣,像個徬徨茫然的遊民……」


說來,在歷史發展中頗有機鋒迭現的場面。當我們回顧一百三十餘年前,日本帝國成立後陸續出現「高等遊民」這個詞語,參照日本作家們的主觀述敘,我們似乎也能得到跨越時空的社會印象,從其語詞的理性與感性中,感受到在時代局限下由文化教育所震顫出來的餘波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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