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1月3日 星期三

轉向的艱難----中野重治


就日本近現代社會思潮來看,它的命運在大正時期和昭和初期受到的壓制,可謂是前所未有的。尤其,進入1930年代以後,日本內閣在國內開始整肅日共人士與馬克思主義者,在思想領域裡,左翼的激進思想同樣成為官方壓制的對象。直言之,在這個恐怖的整風運動下,使得原先抱此信念的知識人,不是妥協宣布轉向,就是被迫轉入噤聲的狀態。正因為這個複雜的歷史頓挫,在日本文學史家看來,要評價那個時代的作家及其思想與定位,就顯得猶疑和多重困難了。而作為詩人、小說家、政治家的中野重治(1902-1979)的經歷,正是給評述者構成很大的挑戰。然而,我們若想避免捲入這場紛爭,而將描述視點轉向其作家內在化的變遷,或許不失為一種折衷方法。

中野重治出生於19021月,日本福井縣人。1924年,中野重治就讀於東京帝國大學德文系,這個學程為他日後翻譯奠定下重要的基礎。翌年,他與大間知篤三(民俗學者)、深田久彌(小說家)、舟木重彥等創辦同仁雜誌《裸像》。他在這雜誌上發表短歌、詩作,其後經由林房雄(文藝評論家,著有《大東亞戰爭肯定論》等書)和文友介紹,加入了該大學的新人會(學生運動團體)。1926年,他與久板榮二郎(劇作家)和鹿地亘(小說家)等人共同成立「馬克思主義藝術研究會」。不久,在熱愛文學的召喚下,他與窪川鶴次郎(詩人)、堀辰雄(詩人)等人,創辦同仁雜誌《驢馬》,其詩作〈黎明前的告別〉和〈歌唱〉,就是在此刊物上發表的,據說,芥川龍之介對此曾給予很高的評價。同年,他們之前成立的「馬克思主義藝術研究會」,併入「日本無產階級聯盟」(簡稱普藝),他出任中央委員,積極參與和推動普羅文學運動,陸續發表政治性的、戰鬥性的詩作,獲得支持者們的迴響。1928年,「全日本無產階級藝術聯盟」(簡稱納普)和「日本無產階級文化聯盟」組成共同陣線,他亦是其中的要角。在這段期間,他發表了評論文章〈關於藝術的若干隨想〉,以及小說〈鐵的故事〉等作品。

1930年,中野重治與女演員原 泉子結婚,而她正是《致愛妻書簡》中的主角,亦即中野重治被補入獄後,他捎信要求妻子送附其愛書籍,並婉言傳遞反抗者的心聲,極其重要的對象(橋樑)。正如前述,1932年以後,日本政府對於共黨份子和激進左翼人士的鎮壓不斷強化,他作為黑名單人物,沒能逃出那次的逮捕行動被投入牢獄。直到1934年,他幾經思索折衝,宣布思想「轉向」,因而獲釋出獄。在那以後,他以文學家的立場,繼續撰文批判社會時事,只是與之前稍有不同,也就是他不再將批判的矛頭指向官方。他陸續寫出了五部轉向(心路歷程的)小說。不過,他這種精神思想的巨大轉向,最終難免引來同志和支持們的批判,更嚴厲的指責是,將「轉向者」一詞,明白無誤地置換成「變節者」。不僅如此,進入中日戰爭的1937年,一紙禁令重挫了中野重治的文筆生涯。因為他與宮本百合子(小說家)、戶坂潤(哲學家)和岡邦雄(科學史家)等作家,遭到了停筆的處罰,這意味著他不得不暫避風頭,或者轉入隱微的方式,等待時機再起。

隨著時間的推移,太平洋戰爭開打之際,中野重治的父親去世,他必須趕回家鄉福井縣處理後事。不過,他這趟奔喪之行同樣沒能躲過嚴密的舉發。確切地說,在二戰期間,他並非完全停止創作,依然發表了若干作品,以〈短歌詩人齋藤茂吉的聲音〉一文,引來文壇的矚目。爾後,日本的戰局愈加吃緊起來,國內的文學團體組織,亦出現了微妙的變化。例如,經過改組以後,文藝家協會被併入日本文學報國會(實質為情報局的外圍組織)。彼時,中野重治有意加入日本文學報國會,但擔憂自己過去參與左翼運動可能被拒於門外,特地寫信給小說家菊池寬,請他代為申請入會。從那以後,他和詩人高村光太郎的戰時經歷一樣,富有才華的筆鋒突轉,開始發表支持日本戰爭的言論,對於眾多大學生被徵召到前線,執行特攻的任務,為國家玉碎捐軀的時代悲劇,的確沒有為這些同胞投予溫暖的凝視。


然而,這畢竟是中野重治做出的抉擇,在國家極權主義的意識形態下,每個作家幾乎都無從倖免,他們必須在歷史良知與懺悔的界線上拔河,川端康成等作家就選擇沉默以對,寧願沉浸在唯美文學的汪洋大海裡,也不參加軍部召集組成的「筆桿部隊」為其歌功頌德。或許可以這麼說,正因為人既要面對自身的矛盾,又無意成為尼采筆下的「超人」,在關鍵時刻裡,當然就無法滿懷自信地向可怖的時代開砲了。話說回來,我們若回到人性的層面上,不帶先入之見地閱讀中野重治於1933年紀錄的獄中書簡----《致愛妻書簡》上/下(中央公論社),也許可以獲得更多理解,一個被囚禁的知識人,在逼仄的牢房裡,如何度過屬於自己的精神生活。(下文介紹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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