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10月13日 星期五

賴顯邦手稿

昨日,台北下起了滂沱大雨,幾乎毫不間斷似的,其雨勢威力之猛烈,我認為是多年來少見的現象。稍為誇張地說,當我抬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,那濕重綿延的雨意,彷彿要把你整個人完全浸透,同時要藉由這個機會,用其罕見的雨勢證明,自然界的不可馴服性。這次,我的確深有同感。姑且不說我半個褲管已被斜雨吸得飽滿,每跨出一步,腳下的涼鞋配合似地發出滋滋聲響,我更沒有理由在路上逗留了。

約莫傍晚六時半,雨勢依然沒減緩,我疾步趕到明目台北店,老闆娘月棋姊恰巧在店前的木桌前與其親友交談著。對我而言,這地方是我所熟悉的環境,至少每周四固定來此報到,算算有十餘年之久。因此,我走入由鉛製浪板支撐的屋簷下,我立即感到輕鬆卸下隨身的裝備----濕漉漉的破傘和購書袋。我坐定下來,與他們寒暄幾句,飲了兩杯烏龍茶,期待的寶物終於降臨了。月棋姊拿出一個長方型(紀伊國屋書店)紙袋,裡面有顯邦兄早年發表的文章、日記、譯文和信函等等。她客氣地說,這些東西或許有助於我從另個角度理解賴顯邦這個人。當下,我歡快地說,這對我是極具參考價值的,姑且不以評傳的視點來看,這些由哲人創造的遺物,哪怕資料不夠龐大,都不損及我對他的精神世界的探索。而且,依我看,這些資料將來即編輯出版其遺作集的基礎,這正符合我當初的想法。自從顯邦兄辭世以後,很長一段時間,月棋姊尚未從悲傷中走出來。這次,她願意將這寶貴的資料和手稿託付給我整理編輯,或許可以這樣解釋,她對於我的信任,但更重要的是,憂傷的暗雲不再對她糾纏不放了,我想這是好事情呢。巧合的是,在我們的對話中,稍做停歇的大雨,突然又撲襲而來,索性把浪板打得叮噹作響,以此來淹沒我們之間的討論,但此時說話就得份外使勁,否則根本無法清晰傳達語意。我不禁好奇起來,莫非這場粗暴的秋雨,也想偷聽我們三方的會談嗎?

就我知道和理解的,顯邦兄是個敦厚善良的人,畢生過著淡泊名利的生活,沉定投入翻譯與哲學的著述生涯中。在此,說個題外話。月棋姊說,關於整理出版顯邦兄的遺作,她曾經擲筊請示顯邦兄,接連擲筊數次都得不到應允。最後,她改變方式探問,「如果由邱振瑞編輯是否可行?」結果,竟然得到了允筊!這表示在佛土遠遊的顯邦兄仍是知悉一切的,他知道我這個退休的總編輯尚可堪用,至少不會抹煞他的思想歷程,不扭曲他對於印度哲學及其翻譯方面的見解。就此說來,我是幸運無比的。因為這得到顯邦兄的應允,這些文稿才得以送到台北,交到我的手中整理。順便一提,我從該遺物中找到了顯邦兄的手稿詩作。他的抒情詩寫得極好,很有韻味值得細讀。於是,我又不得不詩意地聯想,顯邦兄目前以斷片的形式留傳下來,其文本是要我「直入心底」,不需我在嚴格意義上做過度的追問。也許,這就是他生前所講的詩歌的不可翻譯性?今後,我在挖掘其作品的時候,想必會遇到這些問題,我必須克服並參與這場對話,一種深刻而以靜默為最大空間的對話。


晚間八點許,我與月棋姊的對談不得不暫告結束了。我將這袋剛出土的珍稀史料妥善地放入提袋裡,連同作為精神補品的四本「西方傳統 經典與解釋」叢書,以及二十餘顆他們家栽種的百香果。另外,那皮色猶青的四顆木瓜,就裝入塑膠袋裡,方便拿在手上。就這樣,我趁雨勢稍緩之時,趕緊奔向捷運站乘車。一回到家裡,我打開提袋檢視,小心察看這寶物是否受損了。或許只能說,這場豪雨有激進分子的嫌疑,但是它卻不失尊敬哲人之情,因為它只侵濕到四本書的邊角部分,再不敢逾越分寸了,而顯邦兄的文稿則安然無恙。寫到這裡,不論從任何宗教的角度來看,我愈發相信靈魂不滅的理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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