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取作家的精神面貌

 

我始終認為，一部深刻而寓意十足的小說，需要讀者付出毅力耐心，方能抵達閱讀的終點。這兩天，我細讀了高橋和巳（1931-1971）5萬字中篇小說《散華》（為國犧牲或光榮戰死）（河出書房，1971年4版），對於純文學小說又具高度可讀性有了全新的感悟。直言之，正是《散華》這部小說帶給我強烈的衝擊。小說中處處有細膩的描寫，無論是荒島老人選擇自我放逐的歷史背景，電力公司職員以為公眾福利為名，對曾是左翼思想家的孤島老者進行撤離孤島的道德勸說，他們之間的暴力對峙、心理糾葛與自省，都為研究日本戰後經濟高度增長的光明與黑暗提供了極佳的範例。用我的說法，這部小說滿足了我從政治經濟學到小說社會學的過渡。

 

說來巧合。我剛合上小說的時候，正在構思寫作小說的R打來電話，沒打招呼就直接說：現在，有AI工具輔助，當作家要出書太容易了。沒錯，這也這樣認為，自然同意他的看法。不過，我在意的是，作家（藉助AI超能力）撰作小說，作家在此利器之下能為自身保有多少獨特性？換句話說，一個作家（詩人）的作品，就算能包山包海大量生產，但沒有自身思想藝術的獨特性，它們的出版物又能走多遠呢？

 

我在小林秀雄的隨筆集《作家の顔》（新潮文庫，1983年34刷）一書，看到了與我相似的觀點。小林秀雄在書中談論了十八位日本作家的作品，以及他們之間以文會友的互動，多少也談到作家的精神面貌（思想特質）。進一步說，小林的寫法並非正經八百的評論文章，在某些方面，更是他個人的讀書感想，讀來沒什麼壓力。我甚至認為，因為這種非正式的寫法，反而給作家和讀者提示，小林談論同時代的作家，就是重新描繪那些作家的精神面貌，而我作為讀者就接收這個線索，把它變成我要探索的作家（議題）與方向。不用說，這種方法比AI緩慢，效果薄弱又會加深老花視力。然而，所謂有得有失，想要獲得什麼成果，總要付出代價的，只是，現今作家本身的思想「獨特性」與稀土同等重要，說什麼都不能輕易地廉價輸出。（2025年6月4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