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集與選集之間
就我購書和閱讀嗜好而言,比起精要的選集版本,內容齊全的全集更吸引我。因為這些是作家畢生的集成,最能呈現作家精神生活的各種側面,而且在寫作上,若有此需要的話,即使售價金額有點超出預算,占去許多生活的空間,為了避免追悔莫及,是不能讓它擦身而過的。我認為,購買這樣的全集,似乎還富有諸多樂趣和啟發:出版社怎麼籌劃、組稿、編輯和裝幀設計,等等。我發現,每套全集以說明要旨和編輯體例的卷首語,及其敦請該領域的專家撰文的小冊附錄,增添全集的豐富性,同時潛移默化地改變我的寫作架構和策略。
以岩波書店出版《森鷗外全集》(全38卷),可謂煌煌巨冊的壯觀,以其規模來說,一般讀者和捉襟見肘的學生們,可能啃不下這套書,也沒有應然的必要,它適合放在專家和研究者的几案上,細火慢燉般的翻閱查考。然而,在此,一個矛盾似乎擋在我們的面前,出版社既然事前已預估這套書銷路不佳,僅屬於少數人的書籍,為什麼要賠本出版?這個明知無利可圖,卻如其所是,行所當行的作為,意外地成為重度書蟲和寫作者最感震撼而溫暖的福音!在日本經濟增長的年代裡,文學全集曾經輝煌過,光耀過以書為榮的日本家庭的客廳和書房。如今,全集的出版乏人問津,出版社並沒有完全退卻,仍然推出小型的全集或精要的選集,那種版型簡樸攜帶方便的版本,售價也很公道,由此充分體現他們對於大眾讀者在精神與物質方面的需求。
按日本出版年史來看,一九八○年代以後,隨著主編者長年的考證研究、日益精進的挖掘,日本出版社在編輯和刊行個別作家全集方面,不但有長足的進步,編輯內容更具嚴謹性,而這就使得全集的卷數增多起來,自然具成大部頭的規模。如此,投注的人力、物力,想必非常龐大,在書籍的定價上,自然不斷地往上攀高,一時很難調降下來。當然,所謂的全集,必然是重中之重。《宮澤賢治全集
校定本》全15卷(筑摩書房)的出版,就具有劃時代的意義,堪稱刊行全集的楷模。然而,它終究有著完美的遺憾,讀者捧讀在手上,畢竟有沉重的負荷。
值得一提的是,約莫與《森鷗外選集》刊行的同時,岩波書店又推出了《夏目漱石全集》(全35卷),與一九六○年代中期的版本相比,這個版本不但重量輕些,也攜帶方便,贏得廣泛讀者的喜愛。據書誌專家紀田順一郎說,這套全集在絕版之後,進入龐大的古舊書市,同樣可以賣出好價格。若有這樣書友的支持,它們還有可能再版問世。或許,有這樣的根源可考,我們就能夠解釋,為什麼我們在日本的電車或公車上,看見乘客們手上展閱的書籍,多半並非厚實的精裝版,而是小巧實用的袖珍型書籍的理由了。
進一步地說,像夏目漱石這樣家喻戶曉的作家,其作品至今依然蔚為風潮,因此,讀者對於全集亦會增多起來。初版原本只有十七冊(含小冊附錄共18冊),於讀者而來,負擔減輕不少。一九七七年,睽違半世紀之久,重新出版《坪內逍遙全集》(全17卷)復刻版,在舊版的基礎上,又增補了二冊,以現今書市冷清的情況而言,以後恐怕連如此規模的復刻版都將難以實現了。儘管閱讀人口逐漸流失,一九七○年代中期的日本出版界,仍有具體的成果。例如,出版《大佛次郎 時代小說全集》全24卷(朝日新聞社)、《椎名麟三信仰著作集》全13卷(教文館)、《第二期 有吉佐和子選集》全13卷(新潮社)、《池波正太郎作品集》全10卷、(石川三四郎)全8卷(青土社)、《大宅壯一隨筆集》全6卷(講談社)、《小泉八雲作品集》全3卷(河出書房新社)、《小林勝作品集》全5卷(白川書院)、《芝木好子作品集》全5卷(讀賣新聞社)、《土居光知著作集》全5卷(岩波書店)、《夏樹靜子自選傑作短篇集》各全1卷(讀賣新聞社)、《德永直短篇選集》全1卷(德永直文學碑同好會),以及《西脇順三郎 詩與詩論》全6卷(筑摩書房),雖然每次未必都有早期全集紛出的大格局,但其出版業同樣持續推廣文學書籍的出版,關注嚴肅文學的生與死。
就此而言,作為出版編輯人,在一生當中,若有幸參與全集或選集的編輯事務,應該說是莫大的幸運和榮光。試想,浪漫的想像一下,當你編輯的全集(選集)作品,出版後立在書店的櫃架上,某種意義上,那些齊整的書背即代表作者的墓碑,雖然所有權不是歸你(編輯)所有,可你從頭至尾都參與了開工和落成,這樣的精神同樣使人由衷感佩。自我陶然地說,不管在全集與選集之間,作者和編輯都發揮著重要的功能,因為他們比誰都努力地展現出艱辛的美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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