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翻譯出版即搶占話語權:吉田茂《回想十年》
富有學者熱情般的文學青年惟喆知道我對滿洲國文學(移民)研究及日本戰後史深感興趣,一發現這方面的資料,便立刻分享予我,及時充實了我漸入佳境的書庫。這次來了兩套好書:《太平洋戰爭史》(日本歷史學研究會編)5卷本,以及《吉田茂 十年回憶》4卷本,我旋即回信向他致謝。
依照我閱讀的經驗,早期中國翻譯出版日本歷史方面的文集,基於某種微妙的民族情緒及政治意識形態和立場,譯者總要來個刪改或技術性的漏譯,即使讓原著面目模糊都有理有據的。多年前,我因教學所需充當了一回翻譯偵探,拿著五味川純平《戦争と人間》(光文社,1985)全9冊,與簡體中文版《戰爭和人》(春風文藝出版社,1992)全4冊加以比讀。結果是,原文小說中凡是涉及國共內戰的史實,或者出現中華民國的稱謂,在中譯本之中,全消失不見了。不過,對此我沒有特別驚訝,因為向來都是如此,這就是見怪不怪的常識。
說來有趣,我並未跟惟喆提及這件事情,他卻默契十足地來訊回覆:「……不知有沒刪節?我想,有可能沒,因是內部讀物(限某個級別以上幹部)才能購買。豬木正道《吉田茂的執政生涯》(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,1986)和岡本隆司《李鴻章 袁世凱》(北京日報出版社,2021),直接註明刪節了。
對於新版《吉田茂
回想十年》(北方文藝出版社,2019),似乎也有些問題,就有中國網友留言:「這個版本《吉田茂 回想十年》三卷本是根據日本中公文庫三卷本翻譯的,但版權頁完全不注明。其實,1963-1965年外交部屬下的世界知識出版社就翻譯了新潮社四卷本:吉田茂《十年回憶》。這個版本不僅刪了附錄100多頁,內文也時有刪改,但又刪不乾淨,有時還改錯了,比如好幾個年代抄錯,日共(日本共產黨)人數中間漏了一個0,「印度支那」被改成「印度中國」,後面有些地方又保留「對支關係」等等。
但是吉田茂本人還是頗有一套的,雖然文筆不算流暢,但辦實事的魄力和能力非常強大,此書是其一生之總結,比另外幾本為報刊寫的書更嚴謹,當然免不了重複之處。另外,其人可謂保守的自由主義反共老手,對進步派揶揄也學得英式諷刺之妙。當然,和眾多日本人一樣,對侵略也沒多少深刻反省。」
回到簡體中譯本被主管單位刻意疏漏(刪節)處理的問題上。
我認為,這是不諳日語文本依憑中文譯著語境之人的必然代價。試想,不具備上述條件的人,他們的對日史觀就是這樣接受被灌輸和被定形下來的,閱聽大眾豈有餘力去發現已被動過手腳的文本?你要挖掘真相就得精通日語(廣泛地說,外國語),還得向出版社經驗豐富的文史叢書主編學習,不這樣做的話,你就得反其道而行,矢志成為這方面的專家,否則在這劣勢之下,很難奪回清醒與話語權的。
在我看來,先翻譯出版即搶占話語權,掌握住強大的話語權,就能有效形塑讀者的歷史觀,為其政治意識形態搖旗吶喊,依照政治需要把他們動員起來,可攻可守進退自如。這時候,縱使專家學者蔑視他們引史成災的作為,但那終歸是少數派,而力量薄弱微小,就意味著不會翻盤,不會逆轉勝。有了這有趣的教訓,我得空的時候,也會悄然地進行翻譯名作的工程。話說到這份上,臺灣的讀者不期待吉田茂《回想十年》繁體中文全譯本的誕生嗎?(2024年11月22日)
標籤: 隨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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