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5月9日 星期五

 



敗塘落日及其惠特曼的《草葉集》 



在一個鼠灰色的雨天,江洋在台北車站東三門遇見了高歡。這是一場帶有驚愕的性質並伴隨著懷舊的偶遇。

「你不是高歡嗎?」江洋興沖沖地問道。

「咦?」高歡遲疑了一下,仔細打量著對方,試圖從他的記憶倉庫搜尋著,這個人到底是誰?過了一會兒,高歡像頓悟之人似地想起了什麼,終於弄清楚對方的來歷了。

「啊,你是江洋嘛。」說到這裡,高歡突然嘴角微笑上揚,接著,補上了後半句,「好久不見了,江洋大盜。」

「高兄,你留點口德吧。我的確是江洋沒錯,但可不是什麼大盜。」

這是高歡私底下給江洋取的綽號。

「開玩笑啦,別介意!」說完,高歡立刻恢復了正常的表情。「對了,目前,你在哪裡高就?」

「我在外商公司擔任高階經理,……你呢?」江洋向高歡投以探詢的目光,似乎又怕碰觸到敏感的禁區。

「哎呀,」高歡嘆了一口氣,「我這輩子就是不走運,不管幹哪一行,到頭來都是一敗塗地。」

「不要這麼說,高歡,」江洋送出撫慰的話語,「人生如同在大海上泛舟,起伏不定是難免是宿命。」

「我認為不是,」高歡說到這裡卻就此打住了。

「……高歡啊,我有個問題想問你,可以嗎?」

「什麼問題?」

「你還記得嗎?當年,我們村裡有一口池塘,它很特別又詭異。」

「噢,」高歡一副猛省過來似地表情說,「我當然記得。而且,它的位置和故事,仍是我告訴你的呢。」

「嗯,只是……」

「都過這麼多年了,你還不相信嗎?不相信我的說法嗎?」

「不是不相信,而是這樣的解釋,太不可思議了,如電影裡的蒙太奇特效。」

「它才不是蒙太奇。這是我親眼看到的和親耳聽到的版本。」

「……」江洋沒說話,直在心裡打問號,像一枚在秋風中打轉不能落地的枯葉。

「好吧,我再重講一遍,你聽清楚喔。」

「這次,我會牢牢記住的。」

接下來,高歡是這樣講述的:那天黃昏,不知什麼力量的牽引,我向著池塘的方向走去。沒多久,我就來到了池塘旁邊的榕樹下。你知道的,那棵榕樹很老又很高大,它的枝葉濃蔭伸向了布滿浮萍的池塘,浮萍的青色被老榕樹的濃蔭給覆蓋住了,乍看去,原本的青色全變成了墨綠色,整個池面黏稠稠的紋風不動,落日被擋在公共墓場的苦竹林叢外,時間跟著靜止不動了。但就在我看著池塘發呆的時候,奇怪的事情發生了。兩隻灰色的鯽魚從浮萍的間隙冒了上來。當然,這不是說整個魚身探了出來,而是它們很有默契地露出嘴巴,半張半合著,像兩個朋友在聊天那樣。

「它們在談些什麼?」江洋按捺不住問。

「大鯽魚說,上次,有個白目的老村民,一來到池塘,就大聲嚷嚷,說要把這池塘裡的水全部抽乾,」

「抽乾池塘的水做什麼?」

「把池塘裡的大小魚兒全抓上來,拿到菜市場去賣,真是沒良心的傢伙。」

「那代表池塘發言的大鯽魚又能怎麼辦?」

「有趣的事情來了。」

同樣是灰色的雨天,白目的村民來到池塘旁,他先是探身下來,往整個池塘打量了一遍,他擺出的架勢絲毫不輸給水利工程專家。就在這時,大鯽魚先下手為強,朝白目村民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
「後來呢?」

「真是奇妙。那個老村民回家以後,說起話來語無倫次,像被七月的鬼魂附身一樣。」

「從那以後,他來嗎?」

「沒來了。」

「高歡,真的假的?」

「汪洋啊,你說呢?」

話語的神奇力量。他們倆在東三門聊起這件傳奇和陳年軼事的時候,他們的腦海中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景像:一個靜默無聲的池塘、青色的浮萍依然青色如新,黃昏的餘暉這回終於穿透了那片苦竹林,安詳地落在公共墓場的草葉尖上。(202559日)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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