擁抱戰敗自由(3)
擁抱戰敗自由(3)
正如前述,日本經歷美國占領軍的實質托管之後,在文學表現上,言論尺度空間上,的確來得寬鬆自由,社會地位也提升不少,這比起前世代的作家,有著時代賦予的幸運色彩。在二戰以前,由國家和社會所強力形成的價值觀,把作家擺在社會邊緣的位置上,或者被排除的局外人。因為在當時的軍人、官員及其企業家看來,作家對於國家根本沒什麼助益,無疑是多餘的人,他們甚至公開點名批評作家的無所作為,反而只會傷害國民的道德觀念。而這樣的時代格局,都反映在本國國語教科書上。當時,學校的國語教科書,並未選錄現代作家的作品,明顯偏重編選當時著名的作家----幸田露伴和尾崎紅葉的文章。自然主義的領軍人物島崎藤村,其作品在教科書上亮相,也是罕見的例證。進言之,只有獲得高度定評和名聲鼎盛的作家,才可能享受教科書上的榮光。不止如此,小說這種類別很快被逐出了教育的領域。因此,在這種狀態下,作家要消解精神苦悶和壓力,似乎就得更謹小慎微了,進行一種不辯自明的自我審查。相反地,若逆勢而為,作家本身很可能被視為危險的思想,整個社會便予以抵制,輕蔑他們的文學成果。然而,每個時代有其光明與黑暗,譬如明治時期的日本作家都很窮困,而無法逃離貧窮的糾纏意味著面臨更多的磨難。
二戰結束以後,這種情況和作家身份大為改觀了。或者稍具諷刺地說,有些作家小說寫得精妙,即能逆轉自己的社會地位,從原先社會的邊緣走向核心,得以暢談人性與社會變遷的見解。在民眾的心目中,他們躍升為社會良知的典範,成為被仰慕的對象。或許讀者心生疑問,為何這觀念史般的改變如此巨大,很大原因在於,西方式的思惟滲透入日本人的日常生活裡。例如,日本傳統觀念中的「家」(大家庭),在現代生活的衝擊下幾乎已然瓦解了。在那以之後,更多出現的是核心家庭,以夫妻為單位的小家庭。他們追求現代性的生活方式,很自然就催生出個人主義的想法,作家的重要性因此提高,在那種社會氛圍中,民眾開始崇尚文學藝術的成就。就這情勢條件而言,二戰後的日本作家可謂時來運轉,「文學」不再是無用之物,而成為高尚的職業受到社會群體的認同。
在此,突顯日本作家於二戰後社會地位的提升,並非表示他們不需克服伴隨而來的問題,以及應有的矛盾。首先,在文學內涵和精神上,他們較缺乏先行者作家的純真本性,較沒能體現出價值理性的色彩,文學作品朝向世俗化急速前進,陷入思想淺薄的困境,陷入以文換錢的生產境況,這使文學本身的理想性受到質疑,亦是研究者用來考察其文學價值上升或下降的基準。
必須指出,文學評論家正宗白鳥,在昭和初年,撰寫「點評文壇人物」一文,其批評觀點可說極為精到。那個時期,恰巧為「圓本(壹圓書)」蔚為風潮,用現今的出版行話,它們是文學全集的開端。換言之,明治.大正時期的經典作品,正式進入了中產階級的閱讀視野,受眾並藉此機遇重新回顧那個時代的精神思想。正宗白鳥正是閱讀全集的文章,深有感觸而寫就這篇文章的。他在文中說,明治時期的作家多半都很短命,幾乎來不及累積各種人生經驗,即走向了人生終點。有的四十歲即死亡,有的作家只活到二十歲。以尾崎紅葉為例,他只活了三十六歲,算是早逝的作家。國木田獨步也很早死。為什麼他們英年早逝呢?究其原因,貧窮為主要原因,有的作家原本生活困難,又沒能得到穩定的物資來源,早逝成了他們必然的生命終點。乍看下,這裡似乎存在著悖論:短命的作家因其生活困苦,受盡物質匱乏的折磨,所以其精神品質來得卓絕高遠?相對於生活優渥的作家(例如白樺派作家們),又有長命基因的庇佑,其文學品質就容易滑向庸常的深淵?這種說法,當然並非定論。但是有個特質,卻是不容爭辯的事實。任何時代的短命作家,無論貧窮和疾病如何消磨他們的生命,他們的內心多半為寫作的使命感所充滿,並帶著這樣的自豪辛勤地筆耕。以這樣的精神姿態寫作,必然顯現其生命特質的印記,包括他們所處時代的氣息。在此,我們不妨用形而上學的說法,他們與磨難搏鬥不屈的精神性,既光耀並激勵了那個時代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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